新闻

您的当前位置: 首页 > 新闻

极目新闻特派记者缅甸地震采访手记:废墟中见证生的奇迹

发布时间:2025-04-10 作者: 新闻

  

极目新闻特派记者缅甸地震采访手记:废墟中见证生的奇迹

  在曼德勒,一位来自蓝天救援队的队长告诉我,在他参加过的跨国地震救援当中,

  虽然对于专业的救援人员来说,在极寒和酷热的环境中展开救援,各有各的难度。但对于我而言,在缅甸的这次采访要比在土耳其更艰难。

  两年前在土耳其,尽管凌晨的气温低到零下10摄氏度,但我只要裹紧羽绒服,跺跺脚就可以,并且还能在凌晨和救援人员一起生火取暖。在曼德勒,这里午后的气温高达44摄氏度,酷暑、蚊虫叮咬,都是不小的考验。暴露在高温湿热的环境中,我的双手也长满了汗疱疹,常常是一边采访写稿一边挠痒,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更令人揪心的是,气温越高,留给废墟之中被困者的存活时间也快速缩短。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救援人员要在更短的时间内争分夺秒,与死神竞速。在采访时,我也亲眼看到多名救援队员中暑晕倒。

  糟糕的还有移动通信网络。曼德勒不少基站在地震中损坏,很多救援点成了通信盲区。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你到了某个救援地点,可能因为手机没有网络,会和后方失联,拍摄的一手图片和视频,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发出。

  办法总比困难多。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我们更换了几家通信运营商的卡后,终于找到了信号相对较好的手机卡。在部分救援地点,我们不但可以与后方联络,还可以有效的进行直播。

  在曼德勒的这些天,让我感到亲切的是,辗转于一个个救援现场,我总能遇到两年前在土耳其认识的救援队员们。时隔两年,他们穿着同样的队服,手提着生命探测仪、救援工具,冒着余震的危险穿梭在废墟之中,一次又一次捕捉生命的信号。我甚至还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前同事。他曾以记者的身份去过不少救援现场,如今抵达缅甸曼德勒,他是以厦门市曙光救援队队员的身份,和队友们一起展开救援。

  从土耳其到缅甸,最让我感动的就是这些来自中国的救援力量。无论是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只要发生了灾难,他们总能义无反顾地赶赴现场,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他们用行动诠释了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与当地的老百姓结下深情厚谊,展现大国的担当与责任。

  在曼德勒,令我感到亲切的,还有当地团结友爱的华人。他们虽然生活在异国他乡,但和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样的文化背景。灾难面前,他们自发加入到志愿者的队伍当中来,帮忙运送和发放救援物资,给中国的救援队当翻译。

  他们当中,还有不少是尚在读书的孩子,更不可思议的是地震后已撤出曼德勒,又背着父母偷偷回曼德勒参加救援的少年。在这些身处海外的炎黄子孙的身上,我深深地感受到,团结、友爱和善良,自古以来就流淌在中华民族的血脉当中。

  从土耳其到缅甸,不过两年的时间。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接受了冰与火的考验,见证和记录了两场值得被历史铭刻的国际大救援。

  为什么要抵达现场?这既是新闻工作者的使命所在,也源自我内心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我总能感受到灾难面前,人类最为朴素的那份爱。

  缅甸7.9级地震,是今年以来最大的地震。接到要前往缅甸报道地震的通知后,心情很激动,直击现场是记者的本职工作,但也很忐忑,一个陌生且局势复杂的国度,又遭遇了重大自然灾害,能顺利完成报道任务吗?吃喝住行怎么办?

  当我随救援队落地仰光机场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担心多余了。在机场海关处,已有华人商会的志愿者和翻译等候国内的救援队伍抵达。我们上前表明身份要前往震中曼德勒,同胞们表示,将带着我们前往震中曼德勒。

  曼德勒,又被称为瓦城,是华人之城,华人占据总人口的40%。从仰光到曼德勒,直线公里,地震天崩地裂,高速公路、民航机场及铁路都被关闭。如果开车,只能在乡间小路、断续的高速路间续行驶,大约需要14个小时。当地政局不稳还有武装冲突,路上存在危险。

  幸运的是,缅甸华人商会为到此参与救援的中国救援队包了一辆专机,由仰光起飞,经停内必都,再飞曼德勒机场。我们也因此不用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奔波,节省了时间,也免去了一些风险。

  落地曼德勒,我们被大客车直接送到了曼德勒的云南会馆,这是祖籍云南的华人组成的社会组织。云南会馆内,已经搭建起了数个帐篷,现场挂牌成立地震救灾中心,一车车从仰光等地捐赠而来的物资送往云南会馆,年轻的志愿者们排队接力将物资一件一件卸下。会馆里组建了车队、捐款、网络、后勤、医生等部门,为救援队提供后勤保障工作。

  在曼德勒的数日里,我们与中国救援队同行,每一次搜救现场,遗憾与希望并存。原本有着四栋11层楼房的天空之城公寓震后彻底变成废墟,中国多支救援队在天空之城的废墟中救出了幸存者,但更多的是在楼房倒塌那一刻就消失了的生命。失联者的亲人在救援现场或无言或痛哭,场面悲怆,让人感慨天灾无情。

  每个搜救现场,都有华人同胞忙碌的身影。志愿者们自发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破拆工具、汽油、柴油,现场缺什么,他们就去采购什么。一名只有18岁的志愿者对我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柴油发电机轰鸣,太阳高悬直射,最高气温达44摄氏度,体感温度超过50摄氏度。华人同胞们向救援现场的中国救援队送来冰水、冰咖啡等冷饮;安装好遮阳篷,供轮换下来的救援队员躲避烈日;饭点一到,华人同胞们送来超量的盒饭,盒饭里有米饭、牛肉和鱼虾;还有华人同胞给救援队送来了电风扇及崭新未开封的充电宝,供大家使用。

  对于我们的采访工作,华侨同胞们依然全力支持。局势崩坏,私自出行有安全风险隐患,同胞们建议我们别私自行动。若需要到救援点采访,会馆安排志愿者开车将我们带去带回,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志愿者也会在采访过程中充当翻译。

  救援点位太多,没办法掌握每个点位的搜救情况,现场志愿者也会帮我们盯着现场的搜救情况,一旦有救援出现进展,现场的志愿者就会通知我们,这给我们的采访工作减轻了不少压力。

  这几日,我们被无微不至地照顾,出发时的忐忑一扫而空。在华侨志愿者的帮助下,4月2日下午,我们在救援现场亲眼见证了生命的奇迹,一名被困125个小时的缅甸籍男子被中国救援队救出。

  当那名缅甸男子被担架抬出的瞬间,救援现场爆发出欢呼声。中国救援队员的橙红色制服已被汗碱染白。此次地震房屋倒塌呈点状分布,多栋楼房和酒店发生倒塌,在这些废墟里,来自国内的救援队伍,在深夜、黎明和黄昏,从死神手中抢回了9条生命。

  这些生命奇迹的背后,是在缅华人及中国救援队员等无数双手在破碎的大地上撑起的生命之桥。

  震后救援转入灾后重建,我们在曼德勒的报道告一段落。离开曼德勒时,云南会馆安排了一辆大客车将我们从曼德勒送往仰光。我们从仰光机场乘机回国。这辆大客车也是一位在缅华侨免费提供的。

  暮色中,大客车载着我们踏上归途。直到晨光熹微,我们才抵达了仰光。这一晚,我思绪万千:天灾用闪电劈碎了萨尔温江的胸膛,却撕不开华夏儿女们的血脉相连。萨尔温江的浊浪里,在缅华侨用百年颠沛总结了生存法则:散落成星,便聚作火;碾作尘埃,就长出根。

  在被7.9级地震“撕裂”的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我们经历了高温、蚊虫、失联等一系列考验,也见证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个个感人的、心碎的、奇迹般的故事。

  3月31日晚,在泰国曼谷完成了为期2天的地震报道后,我和同事从曼谷素万那普机场出发,乘飞机赶往缅甸仰光国际机场。受地震影响,当天仰光已经没有飞往曼德勒的航班,当晚10时许,我们坐上了开往曼德勒的大巴车,准备通过陆路挺进此次地震重灾区。由于仰光前往曼德勒的高速公路已严重受损,部分道路封闭,只能经由一些小路绕行。原本600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耗时超过12个小时才走完。

  进入曼德勒地界不久,我和同事就迎来了第一个挑战。我们原本计划,先与身在曼德勒的另外两名同事会合,将在曼谷采购的口罩、头灯、防暑药等物资分给他们,之后再各自行动。但我们很快发现,震区前方压根没信号,一位当地志愿者告诉我们,缅甸一共有4个通信运营商,可以买4张不一样的品牌的电话卡,“有的卡也许在这里没信号,但换个地方说不定又可以了。”

  宝贵的采访时间不能浪费,我和同事决定,先跟随救援队前往此次地震真正的震中实皆地区,记录他们给受灾居民发放物资的过程。

  这次地震究竟有多严重?当我们踏上前往实皆的道路后,才有了深切的感受:连接曼德勒与实皆的阿瓦大桥已在地震中完全垮塌,部分桥面倾斜坠入江中。我们跟随救援队,从另一座横跨伊洛瓦底江的大桥——伊洛瓦底江大桥,顺利进入实皆地区。这座由中方公司承建,相隔阿瓦大桥仅600多米的大桥路面状况良好,是震后连通曼德勒与实皆的唯一通道,承担起了“生命补给线”的重任,众多救援力量以及源源不断的救援物资,正通过这座大桥进入实皆地区。

  进入实皆后,我看到道路路面开裂严重,两边随处可见坍塌的楼房,一些倒塌的房子已经看不出整体的结构,有的则已彻底变成废墟。大批受灾居民聚集在空地处,有人在简易蚊帐里,还有人则干脆席地而睡。一些受灾居民奔跑追逐着运送物资的货车,我们和救援队员以及志愿者一起,停下车,把一箱箱矿泉水、食物以及帐篷送到大家手中。

  超过40摄氏度的高温,对于受灾群众、救援队员和媒体记者而言都是考验。在阳光的炙烤下,连续几个小时运送物资,有救援队员出现中暑的情况。受灾居民看到后,用一种名为“特纳卡”的植物,专门调制了当地特有的防晒液,亲手帮队员们涂抹。

  当天回到曼德勒已是深夜,我们也终于见到了另外两名同事。凌晨,躺在简易蚊帐里闷热无比,时不时发生的余震更让人放心不下。

  在曼德勒的一周,每天都在经历考验。但最让人难忘的,是一个个感人的、心碎的、奇迹般的故事。

  在这里,我看到了华人的团结。特殊时期,当地华人华侨众志成城,有的负责接送救援队伍,有的自告奋勇当起翻译,还有许多人既捐钱又捐物,当地最大的华人商会云南会馆,俨然成了部分中国救援队入境救援的“后勤基地”。

  在这里,我感佩于救援队的付出。地震发生后,陆续有十多支中国救援队伍赶到缅甸驰援,有的队伍为了与救援时间赛跑,在救援现场不眠不休。有的队员穿着制服和厚重的鞋子,在一轮又一轮救援任务后,出现中暑、烂脚等情况。更多的救援队员,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残破不堪的危楼,只为了可以救出更多的幸存者。

  在这里,我见证了生命的奇迹。4月2日17时41分,在曼德勒金色乡村酒店救援现场,中国救援队救出一名被困125小时的缅甸男子。在其被救出大约一小时后,我在当地一家医院的病床上,面对面采访了这位名叫USANLWIN的缅甸男子。

  USANLWIN告诉我,他是一名司机,因为出差才和同事一起到了曼德勒,没想到遇上了地震。他记得地震时自己正在午休,幸运的是当时他并没有被坠落的石块压到,而是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身体无法伸展开来。被困的这些天内,是一罐粉末状的固体饮料和一个小杯子救了他,因没有水,他只能用自己的尿液来冲服饮料。对于用尿液冲服饮料这件事,他是非常抗拒的,但为生存,他每次只能闭着眼睛大口饮尽。他说,自己一直想着家人,发誓一定要为了家人撑下去,当他听到救援队队员的声音时,他非常激动,“很谢谢中国,感谢中国救援队。”

  从缅甸离开那天,曼德勒一位当地人告诉我,他无法预测这座城市需要多久的时间休养生息,但他坚信生活还要继续,家园终会迎来新生。

  当地时间3月28日12时50分许,缅甸实皆地区发生7.9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约12分钟后,当地再次发生6.4级地震。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距离震中20公里,受地震影响严重。

  3月29日,地震发生第二天,我得知报社将派记者前往缅甸曼德勒报道地震。作为一名记者,“到现场去”是一种本能,我想去,但也有些犹豫:现在报名会不会来不及?一个遥远陌生且局势复杂的国家,又遭遇地震侵袭,我会遭遇什么困难呢?我能做好工作吗?

  我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于是报名:这是一个很难得的锻炼机会,我会英文沟通,也不怕吃苦。最终,报社决定派四名记者分两路分别前往泰国、缅甸做地震报道。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我在当天下午一点出发前往曼谷。

  曼谷的地震报道持续两天,尽管当地震感严重,部分公寓开裂,但整个城市运转正常,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于是3月31日晚,在结束曼谷的工作后,我和另一名同事飞往缅甸仰光,并在落地当晚跟随救援队,乘坐12小时的大巴车赶赴曼德勒。

  曼德勒位于伊洛瓦底江东岸,是缅甸的第二大城市,它因背靠曼德勒山而得名,巴利语名称为“罗陀那崩尼插都”,意为“多宝之城”。曼德勒也是缅甸华人最为集中的城市之一,在华人口中,它有另外一个名字——瓦城,源于当地掸族语言“Wattthana”,意为“繁荣之地”,华人根据其发音简化为“瓦城”。

  抵达曼德勒时已是震后第5天,相对于7.9级的震级,曼德勒整体坍塌程度不算严重,但大多数的房屋已成危房。当地华人告诉我,随时发生的余震让人晚上不敢睡在房子里,他们要么睡在车上,要么睡在路边。

  而城市中几个坍塌较为严重的建筑,生命迹象在废墟中渐渐消弭。在住着很多中国玉石商人的Win Star酒店,生命探测仪已无法检测出生命信号,仍然有遇难者家属等在路边,希望能从废墟中得到消息,无论里面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亡。

  在天空公寓,倒塌的场景更令人心碎。在阶段性供电的曼德勒,这个11层的公寓可24小时供电,并配备了游泳池、健身房、KTV,公寓每个月租金约6000块钱,深受华人和外国人的青睐。而现在,它倒塌成一堆约两层楼高的废墟,难以从中看出这个高端公寓曾经金碧辉煌的样子。

  行李箱、金光闪闪的雕像、化妆包、被子……人们的生活痕迹被挖掘机掘出——仿佛曾经的一切美好都被灾难无情地丢弃在泥土和废墟中,生活从此断裂。

  震后第七天,仍然有家属来到废墟前,眼眶含泪地和救援人员打听被埋在废墟中的女儿的消息。我听不懂她说的话,但悲伤可以越过语言的隔阂传递出来,当地的华人翻译告诉我,她在告诉救援队女儿所住的楼层,希望救援队能帮忙找到废墟下的女儿。

  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生与死的距离。在现场,我会经常恍惚,很难想象这个由钢筋、石板、泥块构成的庞然大物下埋着一条条生命,数个家庭、数段幸福的时光就在地动山摇的一瞬间被终结。在坍塌的天空公寓前,有几棵高大的棕榈树,如今挺立在垃圾和杂物中,是坍塌的废墟里保留的唯一一处景观。已至傍晚,落日余晖透过树叶斜斜洒了下来,显得柔和又温情,不难想象出,曾住在这里的人,或许数次透过窗户看着这些高大的树,看透过树叶洒下的余晖,而今他们中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片废墟之下。

  新闻中播报的死亡人数不断攀升,但只有站在废墟前,才能真切感受到,灾难背后不只是一个精准的数字,它承载的是戛然而止的生命符号,是生者的嚎啕和逝者的挣扎离去。

  在灾难面前,人也被紧紧团结在一起。我们住在当地的一个华人商会所在地——云南会馆。当地的华人志愿者昼夜不停地忙碌着,运送物资、当翻译、协调车辆,在任何一个救援现场,都能看到当地华人的影子。我认识了几名只有十六七岁的华人学生,地震后,他们有人瞒着家里人自发前来当志愿者,开车接送物资,也为我们的采访当翻译。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能从中国赶来,和这片热带土地长大的年轻人从地震救援,再聊到生活、理想和未来,这是一种神奇的缘分。

  离开前,我和一个曾经让我们的华人学生告别,他说,曼德勒是一个伤心地,但自己最快乐的时光也在曼德勒。我回复他,多多保重,欢迎来中国玩。采访结束,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来到瓦城,但许愿如果下次再见,希望和幸福能重回这片热土。